文/王磊
在梦中,一片大水,漫无边际,有莲在水中生长,随波而开,随浪而绽,意志坚定,散发粉红色的光芒。水是胶河水吗?是夷维的旧水,还是高密的新水?是历史之水吗?水的源头在哪里?人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,为什么历史可以一次次地重演?
泱泱胶河,大水汤汤,我置身于水中,赴一次2500多年前的约会。
大约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未,我以书换书,换到了一本叫做《晏子春秋选译》的书,很随意地翻阅着,竟看到了“莱之夷维人”的字样,而且,还在括号里标注了“今山东高密”,在小学课本上就学到了这个出使楚国不辱使命的小个子,并对“摩肩接踵”这个词也和傲慢的楚王一样表示了怀疑,但这并不妨碍我对晏子机智的佩服。或许命中注定,自己有一天会写到这个小个子的老乡。仅仅过了几年,就等到了一个这样的时机,承担长篇历史人物传记《晏婴》的写作。于是,从那一年,我开始了对晏婴的陪伴,通过他点动中国高密那些遥远的过往。每天,幸福地得过且过,不迟到,不早退,却放了思想和文字出去游山逛水。
譬如去了一个群雄逐鹿、思潮迭起的时代,叫做春秋;去了一个背山负海、膏壤千里的国家,叫做齐国;去了一个有“康庄”之道、古曰“营丘”的首都,叫做临淄,约见了一个可爱的小个子高密老乡,叫做晏婴。
在那个时代,我看着这个叫“婴”的人一点点长大,我让他出生在一个春雨霏霏的早晨,我让祭司们为他跳起吉祥的舞蹈,然后,让他上学、娶妻、出仕。剩下的,他的门徒们都记进了一本书,却粗心地忘了纪年,让一本好看的书成了一团没有头绪的乱麻,我还得扯着倥偬岁月的一条线,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一梳理出来。
几年后,《晏婴》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,让高密和高密以外的人们再次认识了这位著名的乡亲。晏婴作为我国春秋时期最伟大的思想家、政治家、外交家,诸多思想至今还在影响着新时期人们精神家园的走向,还在现时的国策中熠熠发光。他的机智幽默,他的节俭至孝,至今人们耳熟能详,在古代典籍和民间传说中传递着亘古不灭的光芒。
然而,自己知道始终欠了晏婴这位老乡一个真切的拥抱。在写作过程中,既没到过他生活的晏城,也没到他工作的临淄,更没有祭拜过他的坟冢,哪怕是这近在高密南乡的衣冠冢。
于是,今天,我来了,带着一颗赎罪的心来了。想来还该带本《晏婴》,让他批改一下,哪些是他真实的场景,哪些是我想象的野狐禅?
在一个叫晏王庙的小村北边,终于见到了这座驻留了晏婴气场的大冢,在大片庄稼和林木的包围之中,卓立于沃野平畴之上。
一条直通墓冢的青石砖路,有四五十米的样子,四对形态各异的石狮、石马、石羊护佑在冢前,青石砖路和两旁的神兽都是仿照古制的墓道,狮很勇猛,羊极安详,马是战马的形制,仿佛随时可以迎接一场战争;立在冢南正中的是一方体量阔大的鼎,布满饕餮纹饰,显得庄严肃穆;一方高大的龟驮石碑站立在冢的左前方,足有五米多高。南尾北,抓地托天,所驮之碑上,仅用大篆书写“穹碑”二字,含蓄而又别致,高古幽邃,仿佛是对晏婴波澜壮阔一生的高度概括,说之不完,道之不尽。天地有大美,又何曾言说?!
晏冢到底是何年所建呢?高密的很多考古学者也在尝试寻找,然而目前,尚无明确的佐证,但可以确凿的是,最早吟诵晏子庙的是元代一个叫做郝采璘的官员。他是元代泽州陵川(今属山西省)人,官至山南江北道肃政廉防使,从官职字面上来理解,应该是个纪委的干部,对于一生廉洁的晏婴心有所感而心生诗思,倒是可以理解的了。
当时的郝大人经过晏子庙时,不知是走的水路,还是陆路?也可能是专门造访这位春秋名相晏婴的老籍,祭拜这些先贤。不管怎么说,他来到了这里。那时,荒废的晏城还在,烟霭之中,锯齿般的城堞像是咬合着日月星辰,吞吐出灿烂的光芒。老树新枝探向一湾清水。胶河的岸滩上,孤舟无人。高大的晏冢,在冬日的寒风中孑然而立,而成片的晏庙,在冬阳的照射下,幻化成远古的图像。晏婴,一位爱民的老臣,披着那件已经穿了三十年的狐裘,从《晏子春秋》中走出来,拉住郝采璘的手,娓娓地说着政事家常。
感慨万千的郝采璘在晏庙斑驳的墙壁上,留下了这首《题晏子庙》:
荒城隐残堞,老树迥清湾。
东有齐相丘,累累出高寒。
谁知千载人,此地遗衣冠。
当年矮矮躯,气凌星斗间。
存齐力忠恳,枉道羞申韩。
举国正纵横,柰尔狐裘闲。
才术仲有余,雅俭非君班。
至今百世下,庙食罗豚肩。
英灵杳何许,变灭余江山。
怀闲感益深,高歌历胶滩。
这也就是说,晏庙、晏冢,至少应于元时建立。《高密县乡土志》记载,“元副使郝采璘为赋诗勒石”。根据这一记载,有专家认为,“穹碑”二字,有可能是郝采璘题写的。
再次回望这些历史的片断与尘烟,我发现了一个小个子高密老乡所散发的光辉。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他面对强权的机智,更爱说的是他的清廉。
我想,廉者,莲也,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。晏冢穹碑,更应该是高密的一个文化地标,印证历史的广阔与真实;印证人性的伟大和美丽。除了这些,我还想问问你,老乡,天道轮回,今世,你是谁?我更愿意你是一朵高洁的莲了,曾经在我的梦里绽放。